曹禺主演《雷雨》中的周樸園
今年是曹禺百歲誕辰之年。當年曹禺辭世,一代天驕,隨流東去。在國立劇校碩果僅存的80多歲的“老年學生”中,留下深深的哀痛。幾十年來,他的熱情、他的嚴謹?shù)闹螌W精神,也在這些“老年學生”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這里,選錄幾段他們的簡短回憶和李乃忱的親身經(jīng)歷,從幾個側(cè)面,懷念當年這位最年輕的導師、勤懇的園丁,以饗讀者,寄托哀思。
鮑昭壽談曹禺扮演周樸園
1936年,中華劇藝社在南京演出曹禺的處女作《雷雨》。曹禺自任導演,國立劇校部分同學參加了演出的后臺工作。鮑昭壽(劇校第一屆畢業(yè)生,武漢話劇院導演,已離休)是積極參加者之一。
當時《雷雨》的演出很受觀眾歡迎,場場滿座。有一次,扮演周樸園的戴涯突然眼睛上火紅腫,勉強堅持了兩天之后,愈發(fā)嚴重。戴涯不得不提出第二天的演出再也無法堅持了。但是第二天的日夜場票已經(jīng)全部售出,如果退票停演,勢必使熱心的觀眾掃興?墒钱敃r又找不到合適的演員來代替戴涯,正當大家萬分焦急之時,曹禺關(guān)切地望著戴涯,沉著地說:“明天的日夜場,我來演周樸園。”
為了第二天的演出,曹禺需要合適的頭套,可南京市面上沒有。此時已是晚上10點多了,曹禺仍決定連夜起程,乘火車到上海。次日,他在上海霞飛路美容店買了一個大背頭的頭套,又迅速趕回南京。這天日場是1點半開演,時過中午,曹禺才手提著頭套,急匆匆地來到劇場。
曹禺扮演的周樸園和戴涯的造型不同。他將臉頰和眼窩畫得塌陷,面色蒼白而顯瘦弱,他身穿灰色團花空紗長袍,小指甲化裝得很長。他本來音量寬宏,又特意壓低嗓門,清晰、深沉而帶有幾分蒼老地念著臺詞:“萍兒!我聽人說,你現(xiàn)在做了一件很對不起自己的事情……”他的眼神、手勢,語調(diào)的高低快慢,都經(jīng)過了精心的設(shè)計,眼睛炯炯有神,表演真實細膩而動人。而劇場里有的人不知道周樸園的角色換了人,見到臺上的周樸園,都猜不出是誰演的。因為曹禺扮演的周樸園言談舉止、音容笑貌都和他本人判若兩人,那時演戲,都不是只憑本色表演,而是講究變形。好演員總是能夠創(chuàng)造出與自己氣質(zhì)迥然不同的各種角色。
自此以后,曹禺的表演和臺詞成了同學們競相模仿的生動教材,在國立劇校的操場、宿舍和排練場經(jīng)常能夠聽到同學們的模仿聲音:“萍兒!我聽人說,你現(xiàn)在做了一件很對不起自己的事情……”曹禺的表演和臺詞的言傳身教,良師嚴教的執(zhí)教品德,在劇校同學們的心田中開花結(jié)果,成為回味無窮的佳話。
李乃忱的“啟門”之師
1937年,李乃忱17歲,作為一名學生,在七七事變后投入了青年學生自發(fā)組織的抗日宣傳隊伍,演出的實踐,使他深深體會到文藝在喚起民眾參加全民抗戰(zhàn)的強大宣傳威力,促使其下決心獻身藝術(shù),去考“劇專”。當時,他雖然知道著名劇作家曹禺在該校任教,卻沒有奢望能做他的學生,更沒有想到,那天主考他的考官就是曹禺。
考試那天,李乃忱心里打著鼓走進考場,幾乎不敢抬眼看主考老師。曹禺看出他的緊張,客氣地示意其坐下,開始詢問他是怎么想起報考這所學校的。當他在敘述中慢慢恢復正常以后,曹禺便問他考試材料是否都準備好了(報考劇校,報名時就發(fā)一本考試手冊,上面有幾出戲的臺詞段落和備考題目,讓考生準備表演)。他拿出那本小冊子,曹禺說:“你能不能把你進來之前準備考試的情景表演一下?”這就是今天所說的“做小品”,當時他們并不懂這個名詞。李乃忱拿著小冊子來到一個角落,一邊看,一邊想,還一邊低聲地背,還時不時探頭看看從考場上出來的人……過了一會兒,曹禺讓他停止,又出題:給家里打電話,就說考上了。他提醒:“要注意表現(xiàn)你心里愉快的心情。”李乃忱知道,曹禺這是要考自己的“國語”水平,李乃忱很自信。打電話的小品演完以后,曹禺又出題:“設(shè)想你從外邊來找一個朋友,推門一看,屋里的人不是那個朋友,而是他的父親。而他反對你們交往,你一看見他,嚇得就往外跑……”李乃忱在做這個“小品”時,努力表現(xiàn)自己見到對方父親時受驚嚇的神態(tài)。結(jié)果,一時緊張,連出去的門都弄錯了,打開的是通廁所的門。這時連曹禺也被逗笑了……
李乃忱被錄取了。事后他才知道,他的主考官正是曹禺。他回想起來,在考場上,曹禺不像是掌握學生人生命運的威風凜凜的“主考官”,倒像是極親切極耐心的老朋友。作為遇到這樣“考官”的考生,誰說不是幸運兒呢?從這個意義上說,是曹禺為李乃忱開啟了通向戲劇藝術(shù)的大門。
蔡驤的理解
第三屆專修編劇課的蔡驤,其父與曹禺是好友。為了兒子的前程,蔡父曾親自登門,拜望過曹禺。在劇校續(xù)招新生的時候,雖然蔡驤以優(yōu)異的成績通過了考試,但是仍屬于破格錄用——因為他當時只有15歲。入學報到的時候,老教務員神色驚異:“怎么收進來一個小孩子?”果然因為他小,學校排戲時,很長時間他都只能扮演孫子角色;快畢業(yè)了,才升到演兒子,一時成為笑談。
蔡驤對曹禺的作品做過長期研究,對導演他的戲,有著強烈的自信。后來蔡驤終于克服重重困難把曹禺的《北京人》搬上北京的話劇舞臺。周總理看了表示很滿意。著名文藝評論家馮亦代給予高度評價。曹禺本人看過后,親筆寫信說:“你們的演出,使我回憶起寫戲的年代。那時我30多歲……我的一個不太好的劇本,被你們演得這樣成功,非常感謝!”之后,他還向蔡驤要了該戲的錄像,送給美國朋友。
曹禺八十大壽前夕,蔡驤去醫(yī)院看望他。那是一個晴朗宜人的下午,曹禺正獨自坐在陽臺上遠眺沉思,見蔡驤來了,高興地讓他扶著回到屋中。閑談間,曹禺談到自己后半生沒有拿出比較像樣的作品,言辭間充滿了自責和內(nèi)疚,神情分外凄然。蔡驤趕忙安慰道:“你也不必這樣多想,這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事,我們大家都一樣。”“不,有人就不是這樣……”聽先生這樣說,蔡驤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。少頃,只聽曹禺緩緩地說道:“巴老就寫了……”作為學生的蔡驤,心中為之一震:德高望重的先生對文壇上另一位巨星的成就不僅無一絲妒意,反而充滿了由衷的贊嘆和敬意。這贊嘆和敬意真實地流露在自己的學生和晚輩面前——這是怎樣的人,怎樣的先生。。ɡ钅顺 張毅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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