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摘要]奇怪的是,在住進這套豪華的、被寄予了周氏兄弟對未來家族生活全部向往的宅子4年不到,魯迅卻帶著母親妻子搬走了,此后再沒住回來過,甚至跟周作人兄弟反目,老死不相往來。
1.
1919年,魯迅在北京新街口的八道灣胡同11號買了一套三進三出的大宅子,確切地說,是他和弟弟周作人一起買的。
那是周家兄弟最美好的時光,魯迅已是名聲顯赫的文壇大V,周作人雖才來北平兩年不到,但也靠著哥哥積累的人脈,順利在北大出任教授。兄弟倆的想法很簡單,有了錢,買個大房子,然后把老母親和三弟接到城里來,一家人,就是整整齊齊。
算上兩兄弟的積蓄,賣掉紹興的老屋,魯迅還找自己教育部的同事齊壽山借了500元,契稅和裝修一共,住進這套院子最終花了4300元。當(dāng)時的北京,大約200元就能買到一戶普通的四合院,周家這套耗資數(shù)千元的宅子,可以說是豪宅了。魯迅對房子的裝修也格外講究,特意在這套精心挑選的宅子里裝上自己喜歡的榻榻米臥室和日式衛(wèi)生間。
然而奇怪的是,在住進這套豪華的、被寄予了周氏兄弟對未來家族生活全部向往的宅子4年不到,魯迅卻帶著母親妻子搬走了,此后再沒住回來過,甚至跟周作人兄弟反目,老死不相往來。曾經(jīng)家人團聚的期待全部化為泡影,兩人對失和的原因也同時閉口不提,外界傳言四起,直到現(xiàn)在都還是懸案一件。
只是在眾多的猜測之中,大家似乎不約而同地把原因歸咎給了一個女人——羽太信子,周作人的日本太太。
2.
羽太信子出生于日本一個平民家庭,沒什么文化,卻十分有主見,只身一人在東京謀了一份女傭的職務(wù)。
1906年夏,魯迅被母親以生病為由“騙”回紹興結(jié)婚,他很無奈,婚后才幾天,就和剛?cè)〉昧魧W(xué)資格的周作人一起回了東京。1908年又受許壽裳之邀,與另兩位留學(xué)生一行5人,一起租住在著名作家夏目漱石曾經(jīng)的居住之地,本鄉(xiāng)區(qū)西片町十番地。就在這里,兄弟二人認(rèn)識了臉盤圓圓、做事利索日本姑娘羽太信子。
羽太信子在宿舍里為魯迅五人料理伙食方面的事務(wù),相處融洽,十個月后留學(xué)生們遷居他處,她也沒有離開。久而久之,年輕的女傭跟住客中最年輕的周作人慢慢親近起來,1909年兩人就在東京舉辦了簡單的結(jié)婚儀式。弟弟結(jié)了婚,長兄魯迅不但不反對,甚至考慮到周作人婚后開銷會增多,便跟許壽裳一同回了國,打算找份工作以便補貼家用。
有哥哥庇佑,周作人在日本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的生活,直到兩年后結(jié)束在日本的留學(xué),才帶著羽太信子回到紹興;貒漠(dāng)時信子已有身孕,到次年快分娩時,周作人還特意寫信告知信子的哥哥羽太重久,以及她的妹妹羽太芳子,請他們到紹興來照顧自己的妻子。
1912年周家合影,后排左為周建人、右為周作人,前排左起:羽太芳子(周建人妻子)、周母魯瑞、羽太信子(周作人妻子,懷抱的嬰兒是周作人長子周豐一)
信子、周作人和哥哥羽太重久合影
信子于1912年生下長子周豐一,后來又為周作人生下兩個女兒。羽太芳子隨后來到紹興照顧姐姐,也因此跟周建人結(jié)識,兩人后來結(jié)婚,育有兩兒一女。芳子跟信子雖然都嫁到了周家,境遇卻完全不同,相比起周建人后來南下組建新家庭,留芳子獨自在北京撫養(yǎng)三個孩子,信子的夫妻生活可以說是和諧多了。
周作人回紹興的時候,老屋里周家數(shù)口人唯一的生活來源,可能就是遠(yuǎn)在教育局工作的魯迅。1912年2月浙江軍政府邀請周作人擔(dān)任視學(xué),正巧信子要分娩,周作人辭謝不就,直到信子分娩后,才去就任。僅一個月又托病回紹興。后來他在《知堂回想錄》中回憶這件事,只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“因私事不曾前往杭州去(就任),就是這事情,又因分娩在即,要人照管小孩,所以去把妻妹叫來幫忙;這時她只有十五歲的樣子,由她的哥哥送來,但是到得上海的時候,這邊卻已經(jīng)生產(chǎn)了!
后來周作人到了北京,也經(jīng)常牽掛著妻兒。1919年魯迅買下八道灣房屋,正在為裝修忙得不亦樂乎時,作人卻悠哉游哉地陪著妻兒去日本探親。等到全家要搬遷到北京時,他又才去日本接妻兒老小一大家子回到北京,照顧得無微不至。
3.
這樣看來,魯迅似乎才是始終為著闔家團圓辛苦操勞的人,甚至在搬入八道灣之后,他把最好最寬敞的后院分配給弟弟周作人和周建人兩家,母親和朱安住在中間的堂屋,餐廳也在這里,魯迅自己則一個人住在前院靠近大門的一間。想到侄兒侄女圍繞,兄弟母親都在身邊,不禁對大宅院生活的熱鬧美好充滿了信心。但他可能想象不到的是,太過美好的,往往都不太能持久。
魯迅和周作人忙著在外賺錢,周母年紀(jì)大了不宜操勞,朱安一個舊式女子,第一次來到大城市難免拘謹(jǐn),持家管賬的重?fù)?dān)就交到了二兒媳婦羽太信子的肩上。
在魯迅跟周作人決裂以后,很多文章把原因歸結(jié)于羽太信子生活揮霍無度,不但吃的用的要從日本進口,連生病看醫(yī)生也一定要指定日本醫(yī)生。魯迅也曾抱怨過家里的開銷巨大,他說自己是拉著黃包車把錢送進家里,他的家人卻開著汽車把錢送出去。
但也有人為信子鳴不平,有人說點名要看日本醫(yī)生的,其實是習(xí)慣了日式生活的周作人。信子是傳統(tǒng)的日本婦女,加上有著做女傭的經(jīng)歷,對周家人的照顧可以說是周全而細(xì)致,特別是丈夫周作人,在家里甚至可以達到油瓶倒了不扶,孩子哭鬧置若罔聞的境界。
周作人在八道灣11號故居
周作人的紹興同鄉(xiāng),后來租住進八道灣周宅的徐淦,在《忘年交瑣記》長文中專有一節(jié)記羽太信子。文章說:
“上街采辦,下廚做飯,掃地抹桌,洗洗刷刷,全由羽太信子里里外外操勞不停。她完全是日本型的賢妻良母,鞠躬如也,低聲碎步,溫良恭儉讓,又極象紹興的老式婦女,使我一點也看不出從前知堂當(dāng)教授,做偽官領(lǐng)高薪時她會變成闊太太,如今過苦日子才變成這樣勤勞樸素!
到底是信子生活奢侈,還是周家開銷大,外人說不清,反正周母對這個二兒媳婦還是很滿意的。周母患有腎炎,需要吃西瓜,為了讓她在冬天也能吃到西瓜,信子就想出了煎熬西瓜膏冬天保存的辦法。老人家還夸信子勤勞好學(xué),有上進心。
4.
其實仔細(xì)思考一下,以魯迅和周作人曾經(jīng)的“兄弟怡怡”,兩人年齡相仿,志趣相近,一起留學(xué)、辦雜志、闖蕩文學(xué)界,光是這份親人加戰(zhàn)友的情誼,也不至于會因為弟弟的妻子消費如何,而走向終結(jié)。
但無論如何,不可避免的,中國文學(xué)界一場重要的兄弟決裂還是發(fā)生了。
1923年7月19日,周作人走到前院遞給魯迅一封絕交信,次月,魯迅就主動搬出了八道灣,后來把母親和朱安也接走了。真相是什么,作為當(dāng)事人的兄弟二人竟然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。周作人性格較為內(nèi)向、隱忍,選擇不發(fā)聲可以理解,然而魯迅這樣犀利暴躁的脾氣,居然也能憋著什么都不說。
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,魯迅有一次回八道灣取東西,竟然遭到周作人夫婦對其大打出手。
1924年6月11日《魯迅日記》記有這么一段:
“下午往八道灣宅取書及什器,比進西廂,啟孟及其妻突出罵詈毆打,又以電話招重久及張鳳舉、徐耀辰來,其妻向之述我罪狀,多穢語,凡捏造未圓處,則啟孟救正之,然終取書、器而出。”
信子一連揭露出很多魯迅的“罪狀”,還打電話找來了兩位證人,估計流傳的“魯迅在窗下偷聽周作人夫妻談話”,“魯迅偷窺羽太信子洗澡”,“魯迅對羽太信子不敬”的種種言論,就是從這次爭吵中來的。
這段激烈的描述,后來又被人解讀為是信子有癔癥的佐證。因為周建人曾經(jīng)見識過一次嫂嫂“歇斯底里癥”的發(fā)作,周作人剛帶信子回紹興時,有一次他們夫妻爭吵,信子突然指著周作人破口大罵,然后暈倒在地,嚇得周作人從此不敢再有絲毫“得罪”。包括抗戰(zhàn)爆發(fā)后,周作人不愿南下,寧愿留在北京出任偽職,也是因為對信子百般服從。周建人說周作人是意志薄弱、性情和順,卻不辨是非。
事實上,羽太信子為人到底如何,不但作為丈夫的周作人幾乎沒有在文章中談?wù)撨^,作為兄弟反目當(dāng)事人的魯迅也沒怎么評價過。就像關(guān)于八道灣失和的真相,這兩兄弟也始終保持著閉口不談的默契。
這個女人,似乎和失和的真相一起,成為永遠(yuǎn)無法求證的秘密。
5.
總之,魯迅搬出了八道灣,周建人也早就南下上海,跟曾經(jīng)的學(xué)生王蘊如重組了家庭。
八道灣宅子的開銷落到了周作人頭上,信子、芳子姐妹,以及嗷嗷待哺的六個兒女。抗戰(zhàn)爆發(fā)后,周作人不愿南下,寧愿留在北京出任偽職,人們都說他是受了信子的控制成為漢奸,生性平靜話又不多的他只是淡淡說了一句,一家人要養(yǎng)。
以漢奸罪被帶上法庭的周作人
周作人是否是漢奸暫且不論,換一個角度想來,信子遇上這樣的丈夫,無疑是幸福的。周作人終其一生,都很顧家,很念家,對信子是很忠誠的,在早年就與劉半農(nóng)、錢玄同等結(jié)成“三不會”,即不賭不嫖不娶妾,從無出軌情事,也因此很鄙薄“多妻”、“娶妾”之類。
信子和周作人結(jié)婚53年,在八道灣共同居住了43年。
1962年4月8日,羽太信子因冠心病病逝于北大醫(yī)院,終年75歲。
兩天前,信子發(fā)病,周作人急請中國文聯(lián)的佟韋、李純樸與北大醫(yī)院接洽后,送往醫(yī)院急救。周作人年近80,沒有去醫(yī)院。天黑了,他一個人在燈下獨坐,倍感寂寞,他在當(dāng)天的日記中寫道:
“燈下獨坐,送往醫(yī)院的人們尚未回來,不無寂寥之感。五十余年的情感尚未為惡詈所消失,念之不覺可憐可嘆,時正八時也,書以志感。”
可惜這份深情,信子再也聽不到了。
她更不會知道,自己的丈夫不久后在文革期間受到了怎樣的折磨,5年后的一個下午,他被鄰居發(fā)現(xiàn)以一個奇怪的姿勢趴在自家廚房搭起來的床板上,等兒子豐一和妻子張菼芳趕到,周作人早已渾身冰涼。紅衛(wèi)兵把他趕到廚房住,那天下午他似乎是想要起身上廁所,卻突然發(fā)病,連鞋都沒來得及穿,就一個人孤獨地死去。
早在魯迅過世的時候,周作人夫婦曾做過一個財產(chǎn)公證,將八道灣的宅子三分,一份屬于周建人(由羽太芳子代為持有),一份交與朱安。朱安去世前又將房產(chǎn)轉(zhuǎn)贈與魯迅和許廣平的兒子周海嬰。
很久以后,周海嬰拒不承認(rèn)八道灣的宅子曾是自己父親的故居,只稱它為“漢奸周作人的房子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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